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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4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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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起強子一貫墊底的期末考試成績, 臭蛋被發現是傻子這件事兒,顯然更叫大家在意。很快, 家裏人就徹底丟開強子不管, 轉而繼續追問起了臭蛋的事兒。

強子:……我真是謝謝你們大家了!!

等趙紅英把剛才在曾校長那兒聽來的建議如實說了出來後,所有人都沈默了。

‘讀書不是唯一的出路’這種話一聽就是安慰人的, 雖然現在知識分子都下鄉了, 可千百年來傳承下來的觀念還是沒法改變的。再說了,如果讀書真的沒用, 為啥想當大隊長最起碼也要是小學畢業的?還不是因為要是不識字,連上頭發下來的文件報告都看不懂嗎?

再一個, 隨著近幾年裏, 本地人和知青結婚的越來越多了, 大家都不免對孩子讀書這件事兒上了心。只要是家裏過得去的,都會送孩子們來上學,哪怕明知道考大學無望, 想著最起碼也要把小學給念完了。

見家裏人都沒開口,趙紅英直截了當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:“人家曾校長是文化人, 連他都覺得臭蛋沒必要念書,要不幹脆就算了?念書是不花錢,可課本鉛筆啥的, 不一樣費錢嗎?”

提到這個,趙紅英就不由的想起了剛開學那會兒,袁弟來嫌棄舊課本,非要鬧著買全新的那事兒。

說真的, 當初她之所以沒給臭蛋買新的,一方面確實是因為錯過了報名,再想要新的得給人家說好話幫忙,不過另一方面也是她真覺得沒這個必要。

新的舊的有啥區別?真想要好的,你倒是自個兒想法子呢!

除了遠在千裏之外的宋衛軍,家裏其他人都是靠下地幹活賺工分的。可生產隊的工分只能用來換糧食,當然,黑市裏糧價居高不下,換點兒錢簡直太容易了,可壓根就沒人敢這麽幹,反正他們公社是聽都沒聽說的。那幾個孩子的書本費是打哪兒來的?

最初的強子和大偉的確是趙紅英拿的錢,可過了幾年後,宋衛國就被提拔成了幹部,每個月都有津貼,雖然不能跟宋衛軍比,可他賺的津貼給四個孩子買書買筆那是絕對夠用了。至於宋衛黨,他有一門泥瓦匠的手藝,哪怕隊上會幹這個的人多,他幹的就是比別人好,請他的人也多,即便不是哪回都會給錢,可幹的多了,多多少少也能攢下幾毛錢來,那也夠用了。

大房二房是自個兒解決的問題,而喜寶卻是單純的在花宋衛軍的錢。

也許在很多人看來,趙紅英太偏愛喜寶了,對其他孫子孫女不公平,可仔細想想,她花的是小兒子的錢,跟其他兒子有關系嗎?隊上不缺均貧富的爹媽,可她真不是那種人。在她看來,能耐人過好日子,蠢的就糊弄著過,沒的大家夥兒都過一樣日子的,反正宋衛國哥仨賺來的錢都花在自個兒身上了,喜寶過得再好,也沒用他們一分錢。

至於老四宋衛軍……

趙紅英其實是有私心的,她是最疼愛小兒子,比疼菊花更甚。尤其小兒子自打從軍後就再沒回過家,哪怕月月都會寄錢過來,偶爾也會寫信來,可她仍是提著一顆心的。試想想,哪個部隊經常要出任務,還幾年都請不出假來?她不傻,即便猜不到具體真相,也知道信上所說的出任務一定危險極了。又想著喜寶是百世善人投的胎,叫喜寶多花些錢,是不是老天爺就能替她多照看下宋衛軍了?

這話其實沒啥邏輯可講,就是圖個心安而已,橫豎趙紅英所求也不多,只盼著宋衛軍平安。

所以,問題又回來了,憑啥叫宋衛軍出錢幫忙養侄子?欠你的?想用錢不會自己賺嗎?賺不到,那就閉嘴,橫豎家裏也沒到餓死的份上。

這頭,趙紅英還在想心事,那頭,袁弟來抱著臭蛋就哭開了:“憑啥退學?家裏連丫頭片子都在上學,我的臭蛋咋就要退學了?”

話音未落,張秀禾和王萍就已經不高興的瞪了過去。王萍還好,她本來就沒啥脾氣,張秀禾不同了,張嘴就懟了上去:“丫頭片子咋了?麗麗她們的課本鉛筆,哪樣不是用衛國的津貼買的?再說了,這都啥年代了,最高領導人都說了‘婦女能頂半邊天’。女孩兒咋了?照樣考大學!”

“那臭蛋更不能退學。再說這也不一定是臭蛋的問題,興許是老師沒好好教呢?”

一聽這話,別說張秀禾了,家裏其他人也瞪了過去。

這話說的太虧心,隊上小學都建立四年半了,就獨獨出了臭蛋這麽唯一的一個鴨蛋分。而且他們班還是曾校長親自帶的,對了,還出了兩個雙百分,這能是老師的問題?

眼見袁弟來還要胡說,趙紅英先拉了臉子,她懶得跟著蠢貨一般見識,直接吩咐宋衛民:“我等下給你五毛錢,你明天領著臭蛋去縣醫院叫大夫仔細瞧瞧。問清楚到底是咋個情況,回頭跟我學學。對了,再問問這毛病能治不?……算了,傻子要是能治得好,你們哥仨先給看了。”

無辜躺槍的宋衛國、宋衛黨:……

不過,這話也沒錯,關於腦子裏的毛病,在這年頭,還是這麽個小縣城裏,幹脆還是別抱啥希望得好。特地往醫院跑一趟,估計也是想著盡人事聽天命,是好是歹給個說法也成。

又聽趙紅英點了宋衛國的名字:“你回頭去公社時,記得給臭蛋改個名字,就叫他……宋一好了。這個他肯定會寫。”

臭蛋會不會寫“宋一”尚且不得而知,倒是宋衛國一臉見了鬼的模樣,驚訝的問:“媽,你還認識字了?”

“見天的瞅著喜寶在屋裏翻書念書的,這都半年了,還能不會?”趙紅英沒好氣的反問道。

被意外叫到名字的喜寶詫異的擡頭,然後就裂嘴笑了:“對,奶可棒了,比臭蛋厲害多了。”

“做啥想不開跟個傻子比?”趙紅英伸手拉過喜寶,把家裏人哄散,“時候不早了,趕緊洗洗歇著去。”

宋家人正要散去,袁弟來又哭開了:“不改名,我的臭蛋才不改名呢!他不傻,他不改名!”這是她最後的堅持最後的倔強了,憑啥好端端的叫她兒子改名呢?就算臭蛋真比別人笨了點兒,改了名字那不是叫全生產隊都看笑話嗎?

然而,她並不知道,其實自打期末成績出來的那一天起,臭蛋已經成了生產隊裏家喻戶曉的笑話了。

隊上太小了,又都是沾親帶故互相之間很熟悉的人家,只要有個孩子說漏嘴了,這事兒立馬能傳遍整個生產隊。這不,就說老袁家好了,他們家的金孫跟臭蛋一個班,當天回家後那小胖墩就高興的告訴家裏人,老宋家那個臭蛋啊,他是個傻子!!!

虧得袁弟來並不知道這茬,不然她能沖到老袁家跟娘家人拼命。

臭蛋之所以變傻,不就是當初半夜裏發高燒落下的毛病嗎?再往前推推,還不是老袁家造的孽?!

幸好,袁弟來啥都不知道,她只是堅定的表示,臭蛋絕不改名。

不改就不改唄,趙紅英很是無所謂,仔細想想也對,一傻子將來能有啥機會用到自己的名字?

“行,就這樣吧。”

袁弟來如願以償了,可她顯然一點兒也不高興。有些話騙騙別人還行,想騙自己是真的沒有可能。想著自己辛苦生下來養到那麽大的兒子居然是個傻子,她一個沒忍住,放下臭蛋,捂著臉哭著跑回屋了。

趙紅英簡直不知道該說啥才好了:“我不是隨她了嗎?”又見宋衛民傻楞在跟前,忙催他,“跟我回屋拿錢,明個兒你自己抱著臭蛋去醫院,別帶上你那蠢媳婦兒。”頓了頓,她忍不住懟道,“怪不得老人家常說,‘魚配魚蝦配蝦,烏龜配王八’。敢情你倆就是蠢貨配笨蛋,還生了個傻子……唉,這是造啥孽喲。”

宋衛民還能說啥呢?他啥都沒的說,只能默默的跟到屋裏拿了五毛錢,轉身走人。

他是走了,毛頭卻趁人不註意,悄咪咪的摸進了老宋頭和趙紅英這屋來。

喜寶一眼就看到他了,問:“哥哥你幹啥呢?”

毛頭舔著臉搓著手,滿臉諂媚的仰頭望著趙紅英:“奶啊,奶你最好了。”

“說!”趙紅英沒心思應付個熊孩子,“說完立刻回屋睡覺去。”

“奶,你聽我說,臭蛋他不想改名,我想啊。奶你能不能跟我爹說一聲,叫他給我改個名字?毛頭,我覺得毛頭比宋社會好聽多了。”毛頭笑嘻嘻的湊到趙紅英跟前,作勢要給她捏肩捶背,卻被趙紅英一把推出了門外。

“宋衛國,管管你兒子!!”趙紅英先吼了一嗓子,這才低頭看毛頭,“改個名不算啥,可你是要改名嗎?你想叫宋毛頭不?”

“我想叫癩毛頭。”毛頭委屈巴巴,改名跟把名姓一起都改了有啥區別嗎?在他看來,是沒有的。

“呵呵呵。”趙紅英看了一眼由遠及近的大兒子,立馬就把房門給關上了。

誰生的就交給誰去收拾,她才沒這個閑工夫!

……

第二天一早,宋衛民就帶著臭蛋去縣裏了,過了中午才回到家裏,整個人都是垂頭喪氣的,一回來就蹲在角落裏不吭聲。

倒是臭蛋,高聲嚷嚷著“我餓”,就跑到竈間討吃的去了,回頭就被提前堵在竈間門口的毛頭給逮住了,非要給他補習功課。

橫豎閑著也是閑著,沒人阻止他們兄弟互相傷害,反而其他幾個大的很開心的過來圍觀看熱鬧。不幸的是,毛頭對其他哥哥姐姐沒意見,卻獨獨盯上了他的親哥。

“大哥,正好我要給臭蛋補習功課,你也來唄,一起。”毛頭一臉獰笑的看著強子。

強子足足懵了好幾分鐘,才總算是弄明白了毛頭這話裏的意思。氣得他擼起袖子就準備好好教訓一下毛頭,好叫毛頭知道誰才是哥哥。

可早在毛頭四歲時,他就會用詭計坑親哥了,現在他都已經六周歲半了,折騰起人來別提有多容易了。眼見親哥已經把袖子擼起來了,他直接扭頭沖著竈間那頭大喊:“媽,哥他打我!”

張秀禾聽著聲音探出頭一看:“強子別鬧你弟弟。毛頭你也是,你哥傻,你讓著點兒他。”

這個回答,顯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,別說毛頭了,連頭一次被親媽護著的強子都懵了,結結實實的懵圈了。

啥叫別鬧?!

啥叫你哥傻?!

啥叫讓著點兒?!

強子一臉的扭曲,這一刻,他都顧不得找毛頭算賬了,整個人都懵在當場,直到冷風灌進袖口,他激靈靈的打了個哆嗦,趕緊把袖子又給放了下來,眼角卻瞥到毛頭無比嫌棄的眼神。

“你們自個兒玩,我去幫媽幹活。”強子好崩潰,可他還是狠不下心來真的揍親弟弟,再說了,他甚至都搞不清楚自己更煩哪一個,是親媽,還是親弟……

“去吧去吧,多剁些白菜蘿蔔,不動腦子的活兒比較適合你。”毛頭保持著嫌棄的神情,目送強子去竈間幫忙。

他們這兒可沒男的不幹活的說法,哪怕多半時候生火做飯的人都是女的,那也是因為女的平時出工幹的活兒不累,現在是年關裏,既不用出工也不用上學,不幫著幹些家事還能幹啥?

幾個孩子倒是很快就玩到了一切,毛頭和喜寶一起幫著臭蛋補課,春麗她們是高年級了,老師布置了寒假作業,這會兒正認真的寫著呢。大偉本來是打算看笑話的,結果一眨眼,強子跑去幹活了,其他弟弟妹妹又都攤開書本寫起了作業,當下癟了癟嘴,轉身就出了堂屋,也去找活兒幹了。

其實,家裏人對於臭蛋去縣醫院看病一事,也不是完全不關心,主要是宋衛民的表現已經太明顯了,再加上原本也沒抱啥希望,都紛紛閉了嘴,自顧自幹起了活兒。

可袁弟來不能啊,她昨晚又是一宿沒睡,早上還吵著要跟著一起去縣醫院,結果被趙紅英一瞪,瞬間就老實了。可就算這樣,一整個上午她什麽事兒也沒幹,就光坐在屋裏床上抹眼淚了。眼瞅著自家男人和孩子回來了,她趕緊抹了把臉,急匆匆的跑出去問。

問啥啊?

答案不是明擺著嗎?

宋衛民耷拉著腦袋,面對媳婦兒的問話,有氣無力的回答:“大夫給臭蛋做了啥測試,說什麽腦子沒啥問題,就是不記事兒。”

“那還不是問題?”袁弟來急了,哪怕再怎麽不抱希望,她還是盼著臭蛋好,畢竟那是她求了多少年才求來的兒子,更別提這五年裏,她為臭蛋付出了幾乎一切,“你說話啊,大夫有沒說咋治啊?是要吃藥,還是得打針啊?”

“啥都不用,沒得治。”宋衛民費勁兒的站了起來,臉上盡是茫然無措,“沒得治啊……”

“咋會這樣呢?咋能這樣呢?臭蛋啊,我的臭蛋啊!!”袁弟來一下子就崩潰了,甭管之前再怎麽做好了心理準備,當聽到“沒得治”這三個字時,她還是沒能撐住。

院子這頭的動靜當然引起了堂屋裏孩子們的註意,不過春麗幾個都大了,知道家裏發生了啥事兒,至於幾個小的……

“看啥看!認真抄寫,把‘宋濤’這兩個字抄寫一百遍!”毛頭壓著臭蛋寫字,而喜寶扭頭看了一眼自個兒的親爹媽,不多會兒就又把頭扭過去看臭蛋寫字了。

宋濤……

盡管臭蛋記性不好,可照著依樣畫葫蘆還是沒問題的。也不是完全沒問題,在寫了七八遍後,他突然擡頭看向毛頭:“毛頭哥哥,啥是一百遍啊?夠了嗎?”

毛頭第一次被人問噎了,真是抱歉啊,我忘了你只會數一二三。

“你繼續寫吧,我會叫停的。”毛頭憋了半天也沒想出來要怎麽解釋“一百遍”,索性跳過這個問題,繼續盯著臭蛋寫字。

就在這時,外頭傳來宋衛民驚慌失措的聲音:“媽!媽你快來啊,弟來她哭暈過去了!”

趙紅英把竈間讓給了三個兒媳,自個兒正在屋裏收拾她的大木箱呢,聽了這話人還沒出來,聲音倒是先傳了過來:“叫個屁!你自己不會看著點,沒事兒就給擱屋裏,有事兒去衛生所,你叫我有啥用?你今年三歲啊!”

宋衛民也是嚇懵了,心說,剛才還好好的人,咋就突然一頭栽倒了呢?趕緊把人扶住,他一開始還以為是連著兩宿沒睡好的緣故,結果一看袁弟來那臉色,慘白得比落在房檐上的雪還白,嘴唇都有些發青了,又聽趙紅英在屋裏吼的話,趕緊二話不說把人背起就往外頭沖。

等趙紅英從屋裏出來時,院子裏已經沒人了,下意識的找毛頭:“你說,咋回事兒?”

毛頭頓了頓,似乎是在找感覺,然後起立站直:“‘啥都不用,沒得治。’‘咋會這樣呢?咋能這樣呢?臭蛋啊,我的臭蛋啊!!’”

趙紅英渾身一顫,許久沒見這情形了,冷不丁的來了這一出,除了辣眼睛外,還真別說,挺親切的。

卻見毛頭兩眼一翻身子一歪:“三嬸暈了,三叔就‘媽!!!’”毛頭坐回椅子上,面無表情的看著趙紅英,“後面奶你就知道了。”

對,她知道了,所以往後有事兒能不能好好說話?!

憋了半天,趙紅英也沒憋出半句話來,只能捂著心回屋去了。心道,橫豎是公社衛生所,就算沒錢應該也會讓賒賬的。

事實上,宋衛民真沒賒賬,他昨個兒從趙紅英處拿了五毛錢,早上帶臭蛋去縣醫院看病,掛號花了兩分錢,其他就沒了。又不配藥又不打針的,醫生只是簡單的給做了個測試,沒收錢就讓他們離開了。所以,他兜裏的錢倒是夠付這回的醫藥費。

就是這一去,宋衛民倆口子直到天都黑了才回了家。

“媽!弟來她懷孕了!”

趙紅英心道,這話聽著咋那麽耳熟呢?甭管是語氣還是用詞,就連這時間地點都透著一股子格外熟悉的感覺,仿佛不是第一回了……一眼瞧見低頭猛吃的臭蛋,她悟了。

“嚷嚷啥啊,都那麽晚了,趕緊過來吃飯。”趙紅英一面催促著一面拉拔著碗裏的飯菜。

宋衛民倒是還好,他實在是習慣了,袁弟來心裏很不是個滋味,哪有人沒到齊就先開吃了?想了想,她對宋衛民說:“衛民,你扶我去屋裏躺著,然後給我盛碗飯吧。”

“成。”

這老宋家祖傳的就是對媳婦兒好,上至老宋頭,下至宋家哥仨各個如此。至於宋衛軍,說真的,他現在是說天大地大親娘最大,可平心而論,他那仨哥在結婚前,那也是這樣的。你不能要求一個還沒娶媳婦兒的人天天把媳婦兒掛在嘴邊吧?

甭管怎麽說,宋衛民對袁弟來那都是沒話說的,先把人送回屋裏安頓好了,再跑過來盛飯菜。

年關裏,家裏又不缺糧食,哪怕這倆到了飯點人沒在,該他們的也沒少一口。唯一的問題大概就是,鐵鍋裏的稀飯還是溫的,端上飯桌的菜卻已經半涼了。

不過,宋衛民雖然疼媳婦兒,本質上並不是一個細心的人,盛了一大碗稀飯,又給挾了不少菜,他趕緊送到屋裏去。

袁弟來一看,稀飯加亂七八糟的菜,先是沒了胃口,再一摸飯碗,只是半溫的,挾了一口菜更是幾乎沒啥熱氣了。重重的嘆了一口氣,她把飯碗塞回了宋衛民手裏:“我沒啥胃口,要不你給我沖一碗雞蛋水?”

“好。”宋衛民又忙活開了,至於那一大碗的稀飯和菜也不會浪費了,回頭他吃唄。

家裏的雞前些日子剛降溫時就已經不再下蛋了,不過因為幾只母雞年歲都不大,又挺能下蛋的,趙紅英舍不得殺掉,仔細養著,想明年開春天氣暖和了就又能下蛋了,比重新養小雞仔劃算。不過,就算老母雞們罷工了,之前家裏還是攢了不少的雞蛋。

宋衛民先去堂屋裏跟趙紅英打了個招呼,然後才去竈間沖了一碗雞蛋,不顧燙手趕緊先給袁弟來送去,看著她美滋滋的喝完了,這才接過碗出去吃那頓遲來的晚飯。

這檔口,家裏其他人早就吃完了,又因著冬日裏天黑得早,強子他們幾個索性回屋提前鉆被窩了,趙紅英也給喜寶擦幹凈了手臉,這會兒正在給臭蛋洗。

“媽,等下我來就好了。”宋衛民心裏也不知道是啥滋味,咋說呢?上午剛聽說大兒子廢了,下午就又聽說媳婦兒懷了,一時間真不知道該難過還是該高興,這會兒看向臭蛋的眼神裏格外得覆雜。

“你倆還能顧得上臭蛋?”趙紅英橫了他一眼,“行,我就看著,你倆以後怎麽對臭蛋。”

說完這話,她就領著喜寶回屋了,只把臭蛋留給了宋衛民,橫豎這會兒院門也栓上了,連堂屋的門都是掩著的,不怕臭蛋又給跑了。

可宋衛民卻是一臉的迷茫,他完全不明白親媽最後那句話到底是啥意思。

沒過多久,宋衛民發現,他看不明白的何止是親媽趙紅英啊,他連自個兒的媳婦兒都看不懂了。

臭蛋跟喜寶是不同的,喜寶只跟了袁弟來不到半個月,之後就被送到了張秀禾身邊。哪怕後來,喜寶斷了奶,那也是由趙紅英接手的。簡單地說,從頭到尾,宋衛民倆口子也沒對喜寶盡過任何做父母的義務,除了最開頭那半個月。

可臭蛋卻是打小就被他們倆口子捧在手心裏養大的,最明顯的一點就是,他從出生後就一直跟爹媽睡在同一張床上。小嬰孩兒時,是躺在床尾的,後來就幹脆跟爹媽睡一頭。別說晚間了,在上學前,他白日裏都跟袁弟來黏在一起,半刻都不分離。

然而今個兒……

“就算要搭小床,也得明天再說。”宋衛民聽了袁弟來的建議,很是皺了皺眉頭,“再說臭蛋才五歲,叫他一個人睡覺,多害怕呢。”

臭蛋趕緊點頭,他只是記性不好,這話還是聽得懂的:“媽,我要跟媽睡覺,我怕。”

袁弟來神色覆雜的看著這個投入了極大心力的兒子,可最終還是閉上了眼睛不去看他,咬著牙發狠道:“臭蛋你大了,你已經上學了,該一個人睡覺了。媽懷孕了,回頭給你生個聰明的弟弟。”

“弟弟?”臭蛋有一群哥哥姐姐,雖然並不都是親的,不過因為在很長一段時間裏,他都是家裏最小的,大家夥兒倒是都讓著他寵著他。冷不丁的聽到弟弟,他有點兒懵了,“弟弟是啥?”

“你……”袁弟來睜開眼睛,又迅速閉上。臭蛋的樣貌很好,哪怕現在已經五歲了,跟打小就可愛漂亮的喜寶還是有著七八分相似,尤其當他露出懵懂的神情時,那殺傷力可真不是一般般。

“媽,弟弟是啥?”臭蛋顛顛兒的跑到袁弟來的床前,扒著床沿問,“弟弟在哪裏?”

不曾想,袁弟來大驚失色:“衛民,你快把臭蛋抱走啊,抱走!”

“咋了這是?”宋衛民上前拉住了臭蛋,不解的問,“臭蛋不是一直都很乖嗎?你放心吧,他不會撞到你的肚子的。”

袁弟來抿了抿嘴,什麽都沒說,轉過身子背朝著父子倆,好一會兒才甕聲道:“我睡了。”

見她這樣,宋衛民是真沒法子。低頭看臭蛋,臭蛋也正擡頭看著他,黑漆漆的大眼睛裏一片天真無邪,好似在問,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呀?

宋衛民到底還是先把臭蛋哄睡了,不過他並沒有聽袁弟來的,臨時搭個床鋪出來,而是把睡著了的臭蛋仍然抱回了床上。這時,袁弟來也終於轉過身來,她先看了看睡在身邊的臭蛋,然後才擡頭看宋衛民,嘴裏全是滿滿的苦澀。

“衛民,我也沒辦法。”

“啥叫沒辦法?先前你不喜歡喜寶,橫豎大嫂喜歡,媽也稀罕,給就給了唄,再怎麽樣都是一個家的。可臭蛋呢?”宋衛民怎麽也想不通,他並不是有多重男輕女,而是打從一開始就沒能跟喜寶培養出感情來。小時候就不用說了,哪怕現在喜寶大了,她其實是知道自己親生父母是誰的,問題是,她看向宋衛民這個親爹的眼神,就跟看她大伯二伯完全一個樣兒,跟臭蛋截然不同。

臭蛋看爹媽的眼神,是帶著依戀的,尤其他記性不好,在上小學前,看家裏其他人就跟看陌生人一樣,是那種完全沒往心裏去的感覺。也就是這半年來,因為上學的緣故,跟毛頭和喜寶相處多了,開始天天哥哥姐姐的叫了,在這之前,他眼裏只有爹媽。

宋衛民無論如何也想不通,這麽好的兒子,袁弟來咋就說變就變了?

袁弟來:……

她也不想變,可她有啥辦法呢?

臭蛋已經這樣了,他傻了啊!既然都治不好了,而且刨根究底的說,臭蛋還是被她這個當親媽的給害的,這叫她咋面對著孩子呢?她不想的,她真的不想的。

不想,也不敢。

“衛民,我知道你怪我,當初就是因為我不懂事,我一心惦記著娘家人,這才害了臭蛋。是我不好,是我對不住你們爺倆,你怨我也是應該。”

宋衛民哪裏是怨她,興許最初多多少少是有些埋怨的,可到了後來,親眼看著她對臭蛋無微不至的關懷,看著她凡事都以臭蛋為先,別說他本來就疼惜媳婦兒,就算心是鐵打的,也給焐熱了。可他還是不懂……

就聽袁弟來又說:“衛民你仔細想想,臭蛋已經傻了,以後還能有啥出息呢?我是想著,好好養肚子裏這個孩子,等老二長大了能耐了,他總歸是會護著哥哥的。臭蛋,是我對不住他,可我真的沒法子了,現在都是暫時的。等以後他長大了,會理解我這當媽的一片苦心。”

這話聽著好像是沒錯,可宋衛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,偏他腦子也笨,思來想去也沒弄明白,又見袁弟來哭得厲害,他只能嘆著氣說:“算了,這些事兒以後再說吧,都那麽晚了,睡吧。”

……

臭蛋長大以後能不能理解他親媽的一片苦心,當然是未知數了,可就現在而言,他是茫然的。

幾乎一夜之間,他媽不理他了,明明之前哪怕去上學了,每次放學回家,他媽都心肝寶兒的喚著他。可現在放假了,不用去學校了,咋反而尋不到人了呢?

袁弟來不想太傷害這個兒子,畢竟那是她寵了五年的心頭肉,可她也害怕啊!當初她懷著臭蛋時,不敢讓喜寶等幾個丫頭接近她,生怕到時候又生了個女兒。而她現在更怕了,怕……

又生了個傻子。

不舍得兇臭蛋,她只能盡可能的避開去。偏偏大冬天的,她也沒法跑到外頭去,只有悶在屋裏。聽著外頭臭蛋敲門聲,她躲在被窩裏眼淚直流,低聲說著對不起,可仍然堅持不開門。

也不知道過了多久,她好像聽到了喜寶的聲音,再然後,敲門聲就熄了。

外頭,喜寶拿了硬水果糖塞到臭蛋嘴裏,笑瞇瞇的哄他:“甜不?”

“甜!”臭蛋高興啊,這年頭,糖是稀罕東西,但凡能吃到一塊,就沒有孩子會不高興的。

“還想吃不?”喜寶又哄他,“聽毛頭哥哥的話,等下還能吃到一塊糖。”

“吃吃吃!毛頭哥哥!”臭蛋一扭頭就去找毛頭了,喜寶也趕緊跟上去。雖然外頭有點兒冷,不過隊上的孩子本來就是放養著長大的,這點溫度不算啥,更別提臭蛋能跑啊,跑著跳著,哪裏還會覺得冷?

毛頭也是無奈了,以前都是臭蛋跑他來追,難得有一次臭蛋主動投懷送抱的,剛打算開口說話,就見臭蛋在他兩步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,臉上的喜悅褪去了,留下的只有滿滿的茫然。

“我在這兒幹啥?咦?甜甜的!”把嘴裏的糖塊吐出來看了看,臭蛋驚訝極了,“為啥這個是甜的?真好吃。”

話音落下,臭蛋把糖塊塞回嘴裏,然後一個轉身飛馳而去,轉眼間就跑了個無影無蹤,只留下一片揚起的塵土。

毛頭:……!!!

緊跟著趕上來的喜寶驚呆了:“臭蛋他跑得可真快啊!哥,你快去追呢,他又跑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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